博雅GE微访谈 | 陶林：从博弈论出发分析和思考社会

“社会博弈论”课程由北京大学社会学系陶林老师开设，在今年首度加入通识核心课程序列中。借此契机，博雅哥有幸对陶老师进行了微访谈。值此特殊时期，访谈由线下转为线上，但老师交流时的和善与回答中的用心，令我们的感动与思考分毫不减。

“社会博弈论”旨在介绍博弈论这种基本的分析工具，它着眼于人的互动性行为，借助严密的逻辑推理过程对社会生活和社会现象进行分析和思考。在何种意义上，博弈论的教学是一种通识教育？首先，现代意义上的博弈论正在成为一种跨越学科界限的、基础性的研究工具，能够为广泛的领域带来启发；而且，无论从事何种具体工作，我们都生活在和他人的互动与关系中，从而，对于我们的社会性与社会生活进行反思无从避免，甚至可谓一种“公民义务”，而博弈论正是这一思考过程中一种有价值的工具。

最后，老师结合自己的研究经历，在学术方向的选择上为同学们给出了建议。基础性的问题无疑重要,却也格外困难。但倘若可能，老师仍然建议选择根本性的、自己有激情的题目作为目标。“就像婚姻，选择自己的真爱，才不会后悔。”访谈以此句作结，我们的感悟与思考则更长久地存留心间。

Vol.1062

微访谈

陶林：从博弈论出发

分析和思考社会

Q:

陶老师好！您所开设的“社会博弈论”在今年被教务部认定为通识核心课程。能否请您先向我们简要介绍一下这门课？

 你好！这门课的主要目的是向同学们介绍博弈论这种基本的分析工具，以及它在社会学和其他社会科学中可以发挥的作用。社会学研究的核心对象，根据韦伯的说法，是“社会行动”。而所谓社会行动，韦伯说，是“行动的主观意义中考虑到他人的行动，并在行动过程中以此为取向”的一种行动。这在本质上是一种“互动性”的行动，可以说不仅是社会学，而且是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的一个核心的研究对象。博弈论正是针对互动性行为发展起来的一种严格的分析方法和分析工具。我希望把这一套方法和工具介绍给同学们。包括它基本的分析框架，“均衡”的概念，找到博弈的均衡的方法等等。这中间也会涉及博弈论对一些经典问题的研究，例如社会合作的内在困难及如何可能等。

Q:

博弈论在其他学科譬如经济学中也有很多研究。与之相比，“社会博弈论”有什么样的相同和不同之处？

博弈论首先是一种分析方法和分析手段。所以不仅在社会学，在经济学、政治学、心理学等各个领域都有广泛的应用。我们这门课，在介绍分析框架、概念、基本方法等方面，和其他学科开授的博弈论课程的内容是基本一致的。要说不同，主要是在模型应用和分析案例的时候，我们尽可能地多采用了一些和社会学相关的问题和例子，针对市场和经济行为的分析较少一些。

Q:

在社会学系开设的众多课程中，这门课似乎显得比较小众。能否请您谈一谈这门课的内容在社会学学科中所对应的位置？

博弈论的确在社会学这个学科领域内属于比较新的一个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但是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博弈论所针对的分析对象——互动性的社会行为——其实无论在社会学也好，还是在其他的社会科学领域，都是基本的研究对象。博弈论提供了对互动行为的一种很有价值的、严格的分析思路和分析方法。所以我把博弈论看作是一种基本的方法，它和社会学其他的常用方法一块儿构成了社会学的“工具箱”。

Q:

这门课的很多地方都涉及到数学推理。请问您如何理解数学在其中的作用？ 

确实，博弈论的模型在分析过程中往往会用到一些数学。博弈论的早期奠基人如冯·诺伊曼、纳什等人都是数学家。不过我理解博弈分析的实质是一种严密的逻辑推理过程。数学只是帮助我们进行逻辑推理的形式化的工具。实际上在我们这门课上用到的数学知识并不高深，涉及高等数学的部分主要是基本的微积分知识（例如对一个函数求导数）和基本的概率论的常识（例如计算一个随机变量的期望）。在过去几年的教学中，我的观察是，同学们如果感到课程中的一些地方比较难，往往不是那里的数学难，而是在概念上和分析逻辑上可能有些难度。

Q:

我们了解到，在本课程之外，您还常年开设“经济社会学”这门本科生课程。这两门课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这两门课其实没有太多深层次的联系。当然，经济社会学里讨论到的一些问题，例如组织内的激励，又比如制度如何解决合作的问题等，有学者从博弈论的视角做出了重要的分析，我们在介绍这些研究的时候，会涉及博弈论的一些基本概念。这也常常是我给“博弈论”这门课作广告的时机。总的来说，经济社会学是社会学内的一个实质性（substantive）的研究领域。而社会博弈论是一门方法课，传授的是一种方法。

Q:

您希望同学们从这门课中收获什么？

我首先希望同学们能够理解和掌握博弈论的基本的分析思路和分析方法。这样，起码将来读到用博弈论对社会现象进行分析的学术研究时，可以读懂和理解，可以形成自己的判断。更重要的是，同学们在对社会生活和社会现象进行观察和思考时，自己的工具箱里可以多一样工具。这对于将来从事学术研究也好，或是在自己的生活开展思考也好，都可能会有所助益。

其次，我也希望这门课上对一些实质性问题的讨论会对同学们有所启发。例如我们会讲到一系列涉及合作问题的博弈论模型，包括大名鼎鼎的“囚徒困境”，包括“公共品生产”，包括社会学的同学比较熟悉的“集体行动的困境”。博弈论的分析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合作什么时候是容易的，什么时候是困难的，以及可能的一些克服困难的手段等。

Q:

这门课在今年被教务部加入了通识核心课程名单。您认为这门课在何种意义上具有通识性？对于非专业的同学来说，选修这门课会获得哪些启发和帮助呢？

现代意义上的博弈论的发展历史虽然只有半个多世纪，但是它已经在包括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在内的几乎所有的社会科学领域内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影响，而且现在还日益进入到如生物学、计算机科学、互联网研究和人工智能等新的领域。这是因为博弈论的分析对象是互动性行为，有互动行为的领域，就有博弈论发挥作用的空间。可以说，博弈论正在成为一种跨越学科界限的、基础性的研究工具。在这个意义上，它具有通识性。无论同学来自哪个专业，都可能会发现博弈论的视角对于自己的专业范围内的某些问题是有所启发和可以应用的。

而且，无论我们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和专业，我们都生活在和他人的互动中、和他人的关系中、生活在共同体和社会中。对于我们的社会性和社会生活的反思——包括社会如何可能、合作的困难何在又如何能够克服、什么样的制度安排是适应我们的天性和需要的——对这些问题开展思考和讨论是无法避免的，甚至可以说是我们作为社会共同体的成员的一种“公民义务”。博弈论虽然不能直接提供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却是寻找答案过程中一种有价值的工具。早在现代的博弈论兴起之前，哲人们在思考社会的时候，已经不时在运用一种不妨称为“博弈论思维”的思考方式。例如，当霍布斯论证道，在自然状态中，每个人追求自我保存的意愿会导致每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他其实就运用了一种博弈论思维。用今天的博弈论工具，可以把他的这个命题表述成形式化的模型，其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囚徒困境”。我们不一定要同意霍布斯的理论，但是博弈论工具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理解他，包括他的前提假设和论证逻辑，并且更好地判断他的论证的合理性。博弈论对于当代哲学家思考的影响有时就更为直接。例如当罗尔斯从原初状态出发（他的原初状态和霍布斯假定的非常不同），论证“无知之幕”后的理性决策者会达成契约并确立关于正义的两个基本原则时，他的思路中的博弈论的痕迹是非常清晰的。理解博弈论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厘清罗尔斯的思路和判断他的论证是否合理。可见，在开展一些根本性的对人之联合和社会共同体的反思时，博弈论是一种重要的工具。在这个意义上，它也具有通识性。

图为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英国哲学家、政治家、社会学家，代表性学术著作有《论政体》《利维坦》《论公民》《论社会》等。

Q:

我们还想请问一些与您的研究经历相关的问题。“社会博弈论”课程的教学与您自身的学术研究有怎样的关系？

我自身的学术研究的大方向是想探讨人的基本动机，包括人除了利己动机之外可能还拥有的道德动机、社会性动机，以及人和人之间的纽带如何形成的问题。并且在此基础上思考人的互动，以及何种制度安排最能够适合人的真正需要。博弈论对我的研究和思考来说是一种很重要的工具。一方面，通过构建博弈论的模型，我试图把一些模糊的直觉表达得更为清晰和准确，并且探究这些直觉和其推论是否经得住严密的逻辑分析。另一方面，我尝试设计一些可以在实验室里开展的“行为博弈”或者说行为实验，用于观察和检验一些基本的对人的动机的假设是否成立。

社会博弈论这门课的教学，是我希望把博弈论的知识传递给更多的同学和未来的学者的一种努力。有一些同学可能会希望更深入地了解我的研究，并参与进来，那么这门课就为他们提供了一种基本的准备。更多的同学，我是希望博弈论的视角和分析方法能够对他们未来的探索和思考提供一种帮助。对我自己来说，教这门课也是一个对博弈论反复思考和加深理解的过程。在海外求学时，听到一种说法，你想要学什么，就去教什么。我确实是在教博弈论的过程中感觉自己对博弈论的理解在逐步地加深和明晰，从教学中获益良多。

Q:

最后，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现在的研究方向？在学术方向的选择上，您对同学们有哪些建议呢？

选择现在的研究方向是因为我觉得人的动机问题是社会科学中最重要的基础性问题之一。不理解人的基本动机，就难以理解人的互动和人的关系，难以理解社会，也难以回答什么样的社会是更好的（也是可能的）社会。这种基础性问题很重要，当然也非常难。但是我对于同学们选择学术方向的建议是宁可选难而有挑战性的题目，而不是挑容易的和浅的题目。这在目前的急功近利的学术制度里是越来越难以坚持了，因为学者也毕竟要生存。但是如果可能，我还是会建议选根本性的、自己有激情的题目作为自己的目标。就像婚姻，选择自己的真爱，才不会后悔。

秦沅 供稿 / 郑林 编辑 / 秋阳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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